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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章 後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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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捉住的修士個個神情迷茫, 不知為何一直聽話卻還是被抓了。

其中有人反應過來,掙紮辯解,“我們一直都在聽憑檢測, 為何要抓我們, 不是雙影和無影才是……”

這人說了一半便沒有再說下去。

因為陣法再變之後,武淩說一個影子的也是妖邪。

這是個局。

一個乍一看像是要坑死所有人,實則專門為這些被妖邪侵染之人設下的局。

被妖邪侵染之後的人,平日裏看上去和正常人沒有任何分別,甚至能更好地配合聽話,行走坐臥素日言談都能模仿個十成十, 根本難以分辨。否則先前一行人也不會屢次臨到陣前,才被同門反水背叛。

就連武淩將靈力探入他們靈臺, 他們也能躲過檢測。

但是唯有上一世真正接觸過羽人眷族的花朝才知道, 要想分辨這些人, 連搜魂都不行,只有以人性來分辨。

妖邪就是妖邪, 再怎麽像人, 再怎麽能將人模仿得天衣無縫, 也終究和人差了七情六欲。

這一個顯而易見的局, 第一重陣法篩選的確實是人群之中混入的妖族, 但在第二重疊陣開始,篩選的便是人性。

這些人裏還有人出聲狡辯, 甚至煽動同門弟子, “風師伯,你便是如此看著清靈劍派的人信口胡言!要讓他們以這種荒謬的理由將我們這些無辜弟子處死嗎!”

眾人也是表情極其難看, 有些人見不得同門受難, 立刻便要上前討說法。

花朝這時候才吃完糖, 拍了拍手朝前走一步,走到那個煽動叫囂的人面前,問道:“你們現在想起同門來了?方才你們幾個同門幾乎全部被抓,你們不是在水裏數影子數的很來勁嗎?”

花朝這話輕飄飄的,卻像一記重錘,砸在場中每個人心上。

她聲音如清風流水,和緩卻深幽,她繼續道:“身為大宗修士,同門幫扶同進同退,不光是刻在山規裏,應該是刻在骨子裏的東西。尤其是秘境歷練,這種歷練本身就為了鍛煉同門間的配合,培養同門友愛,你們出山的時候,仙長們是這麽說的吧?”

“修士與天爭命,今日能站在秘境之中的均是門中重點培養的新一代,沒有一個懦夫和性劣之人,結果眼見著同門落難,眼見著眾人落入了陷阱,不思聯合反抗,卻在水中乖乖數影子?”

花朝輕笑一聲。

一部分弟子這才仿若大夢初醒,驚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,身邊日夜相伴的同門,正在悄無聲息地改變。

有人恍然喃喃道:“對啊,林奇師兄你不該這樣,你素日不是最看不起懦弱退縮之人嗎?”

問話的也是天象門弟子,問的便是帶頭喊冤的那個被判定為妖邪的弟子。

這被叫林奇的弟子面上出現了迷茫神色,想要再狡辯,卻張了張嘴,什麽也沒有說出來。

很快他面上露出了痛苦掙紮之色,嘴角也湧出了血來。

花朝上前,手在半空之中飛速結印,兜頭罩在了林奇的頭頂,他迅速昏死癱軟在地。

“諸位放心,我清靈劍派並沒有想殺這些人,他們雖被妖邪侵染操控,卻並沒有徹底死去。”

花朝頓了頓,環視過眾人道:“可一旦他們意識到自己被侵染,妄圖掙紮對抗,便會像這位師兄一般,陷入癲魔。”

花朝雙手交疊在身前,下巴微揚,習慣性端起帝後架子,滿目慈悲愴然,“這也是這妖邪的殘忍之處。”

人未死,卻猶如被奪舍無法自控,被操控著戕害同門、乃至自己最在意的人。

這也是花朝上一世,根本不讚同謝伏利用羽人族在各宗埋下釘子的原因。

那些被寄生後的人,看似尋常無異,有很多生性酷烈之人甚至變得純善,對朋友和愛侶都更加溫和,可他們這到底算活著,還是算死了?

怕這才是真的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

花朝對眾人道:“今日之事,確實是清靈劍派對諸位有所的罪,但若非如此,無論我如何舌燦蓮花,諸位若不是親眼所見,想必也不會相信我的說法。”

眾人一時間都沈默下來,紛紛看向那些被師無射長鞭捆住的人,那些人個個垂頭不語,滿目空茫,似是被抽離了神魂。

甚至有弟子本能朝後躲避,後知後覺升起的恐懼之心,讓他們畏懼被侵染。

花朝見狀道:“諸位不用慌張,這種侵染並不能傳染,我聽聞我師兄說了你們之前遭遇的妖獸,我猜測你們是在對付聞獜的時候,被旋風卷入其中,才會被侵染。”

“啊,聞獜就是長得像豬的,能帶起旋風的妖獸,你們之前遇到的。”

眾人恍然,那個天象門的帶隊修士上前一步,擡手對花朝一揖,“在下天象門風棲原,這位乃是我門中弟子,確實曾被旋風卷入。”

風棲原指向意識到自己被寄生後,倒地昏死的那個弟子。

說道:“不知這位道友,是從何得知他們被妖邪侵染,又是何種妖邪能夠借助旋風侵染人體?”

花朝回頭看了一眼,武淩和師無射都站在她的身後,對著她一臉鼓勵。

尤其師無射,眼神堅定且驕傲,是為她驕傲。

花朝抿了下唇,壓住不合時宜的笑意。

她也像模像樣對這位天象門法修一拱手,說道:“既然諸位親眼見證了事實,我們也已經將這些被侵染之人捉住,不若諸位先回到殿中,我再同諸位道友細細說明。”

“山中四野空曠,危機四伏,並不適合長談。”

“正是如此。”武淩適時上前一步,出面一一安撫幾位宗門領隊。

眾人又紛紛禦劍騰空,朝著他們落腳的大殿而去。

大殿之中靜謐安泰,還是他們離開之前的模樣。眾人進入其中之後,各宗在殿內各處安置,燃起篝火,花朝這才上前細細與眾人說起了這秘境之中的上古遺族,羽人族。

她開頭先把自己所知歸為古籍,“我也是偶然閱讀古藏書,得知了世間有此種族群存在,藏本已經不全,我只能將我所知的一部分,告知諸位……”

“諸位所遭遇的,並非是尋常妖邪侵染,而是寄生。”

“寄生”兩個字一出,大殿之中修士登時嘩然,因為古往今來,所有寄生邪物,都極其邪惡,甚至惡心。

魔族有一位魔王便擅長屍蟲,以寄生噬魂,最終被寄生之人會化為屍蟲,破體而出,被魔族收為己用。

花朝聲稱自己也只是根據自己師兄的描述,根據弟子們驟然臨陣倒戈,猜測出或許被此種妖物寄生。

加之黃粱秘境之前從未現世,眾人歷練牌都沒有拿,便進入其中歷練,卻屢屢遭遇高境妖邪,而這些妖邪,例如之前大殿之中被驅趕的蜚,和被謝伏馴服的寓鳥,都像是有人馴養。

花朝還把眾人帶到了未曾被撞碎的一側壁畫前,讓他們看了羽人飛天圖,以及從儲物袋之中,翻出了之前謝伏用來討好她的那件羽毛法器,給眾人展示。

種種條件羅列出來,加之之前眾人親眼所見,很輕松便將眾人說服,花朝道:“那些被侵染神識的弟子,想來便是被這羽人族的身上所生的一種寄生蟲所寄生,這也是我在古籍之中看過的,羽人族發展眷族的手段。”

“那要怎麽清除他們身上的寄生蟲?”九霄殿的大師姐水千雁,終於開口說話。

她聲如其人,如冷泉裂冰。

花朝對她慢慢搖了搖頭,嘆道:“一旦被發展為眷族,無解。”

確實是無解的,若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份,便會神魂拉扯撕裂而亡,若是接受了自己身為羽人族眷族的身份,便要轉頭迫害昔日同門故友,找到羽人族族群,加入他們。

但即便是加入了他們,也是作為他們最低賤的下級羽人,不僅不能生出羽翅,還會長出毛發,變得人不像人,鳥不像鳥。

花朝所知,上一世成為眷族的修真界修士,只要發現自己被寄生,幾乎沒有人願做羽人族眷族,皆是神魂撕裂而亡。

或者還有一種結果,便是不知道自己被寄生,然後漸漸地湮滅掉了自我意識,活成了一個溫良恭儉的軀殼,最終在進境之時,死於滾滾天威誅邪雷電之下。

“那要怎麽才能防止被寄生?”一直都不怎麽發言的金鐘谷佛修,有一位身姿清臒的佛修開口道,“這位道友,煩請告知我們如何預防被寄生。”

這一行人之中佛宗修士本就不多,只有三五個,又個個低調內斂,整日袈裟外披著鬥篷,頭臉都蓋了一半,甚至有兩個直接是代發修行,混在一眾修士之中屬實不顯眼。

這位金鐘谷弟子都起身上前了,花朝才註意到他生了一副剛烈怒目,眉眼間距極窄,顯得此人戾氣橫生。

加上一顆圓溜溜的光頭,一身金紅袈裟法袍披在身上,沒有絲毫莊嚴寶相之感,到有點屠夫惡徒劊子手的意思。

花朝看他,楞了下,瞇起眼,仔細辨認才發現這人她竟認識。

這人是百年後佛宗著名的叛門妖僧——金厄。

花朝一時間楞怔,過往如山海傾覆,洶湧而來。

金厄乃是佛宗叛徒,舉世唾棄,甚至得了妖僧稱號,皆因為他憐憫半妖異族,常年與妖物為伍。

有傳言說他因愛上妖女叛出宗門,冒天下之大不韙偷取金鐘谷金蓮芥子,為半妖開辟容身之所。

但只有花朝知道,他從未愛上什麽妖女,他常與花朝私下通信,卻一生也未曾同花朝見上兩面。

最終半妖為博棲身之地戰敗,金鐘谷收回金蓮芥子,金厄……同半妖一同殉海。

他不是妖僧,只是渡的乃是真正的人間苦弱,卻落得個滿身罵名,人人得而誅之。

花朝到現在還記得他與自己通信,一手風骨淩冽矯若游龍的字體,書人族雖苦,卻有修真界相互;妖族雖苦,然有妖王鎮守;魔族亦苦,卻有魔域容身;鬼族雖苦,也有輪回可渡;唯有半妖一族,天地人間,無處棲住。

花朝怔怔看著如今尚且少年靈秀,卻依稀能分辨後日那五衰之面,滿面悲苦模樣的金厄,一時間嘴唇幾動,未能言語。

“這位道友……”金厄見花朝瞪著他不吭聲,欲出聲催促。

“退後!”師無射見花朝晃神,持鞭上前,眉目森冷周身靈壓肆虐,呵斥金厄,“你嚇到她了。”

金厄愕然瞪眼,半晌憋的頭頂青筋游走,只得後退一步,眉目擰成一團,訥訥道:“我只是……問一問……”

花朝也因為師無射的聲音回神,往事如潮,幾乎將她溺斃,但是她看著如山般屹立在她前面的師無射,所有悲愴心緒盡消。

金厄還這麽稚嫩,後世翻天覆地帶領半妖奇襲妖族乃至魔族,攪得三界天翻地覆的妖僧,竟還能被才金丹境的師無射給嚇著。

師無射也不是後來森寒到令人牙齒發顫的魔界戰神,這個世界也還沒崩亂,一群還未成長的少年人,齊聚在這慌敗的大殿之中,滿心敬畏聽花朝說後來世界當真亂起來之時,不值一提的羽人族……

花朝突然就想笑。

發自內心的那種笑。

一切都還來得及,都還沒有發生,他們遭遇的這點挫折算什麽呢?

他們都提前知道了羽人族的存在,只要謹慎行事,未必不能全身而退。

因此花朝就真的笑了。

她特別想要上前抱一抱師無射精壯腰身,埋一埋他寬闊脊背。

但是她好歹也知道這時候不合適,於是清了清嗓子說,“我知道諸位道友都很關心怎麽防患未然,但是很遺憾,我也不知道,因為我看的古籍是殘本。”

眾人聞言一陣噓聲,議論紛紛。

花朝給足了他們議論和焦灼的時間,這才隆重介紹了一下她的新妖寵——吉良。

“我們雖然不知道怎麽防止被寄生,但是我們可以躲著羽人族和妖獸走。”

花朝說:“我有一位朋友,他身有妖族血統,能夠感知妖族存在,接下來我們行路,可以依仗他躲避大部分妖獸……”

花朝對師無射眨了眨眼,師無射便讓兩個人,把換了一身雪青色弟子服,收拾得幹凈尊貴的吉良擡上來了。

吉良斷了一只腿,他這些天拖拉著刀宗那身殘破的弟子服,鬢發散亂,實在顯不出模樣。

此刻收拾好了,白皙的臉蛋泛著熒光,一對水藍色的眸子似最上等的寶石;滿頭細細編起來還點綴了紅珠金穗的長發,令他整個人充斥著一股濃重的異族風情;他往四根木條捆好的臨時椅子上一坐,脊背筆挺姿態端肅,頗有妖族皇子的尊貴和清靈。

這當然是花朝提前教好的,花朝和各宗弟子細細說了吉良的好處,她知道今日過後,至少是出了秘境之前,吉良的安危不用她再擔心了。

而花朝又同藍印宗的幾個陣修,把今日分辨妖邪的陣法無私分享了一下。

幾人拍手稱妙,看著花朝的眼神盡是驚奇。

“我還當前三重陣法只是無用……我在陣中,竟未曾窺出陣眼……”一位陣修按照花朝說的在地上以手指繪制了片刻,嘖嘖道:“前三重疊陣看影,能分辨除了被寄生的其他妖邪。”

“坤陽相合,山水相輔,日月相匯,這陣……若不是鏡陣,而是實陣……”

這人看著花朝的眼神簡直冒火,他乃是藍印宗陣修,藍印宗負責掌管修繕修真界各宗,乃至妖族魔族邊界陣法維護。

比丹宗還要眼高於頂,他在宗門也自詡天之驕子,卻未曾想一個野雞宗門的一位小修,竟能疊出如此精妙的陣法。

他定定看著花朝,之前根本沒把她放在眼中過。

他就不知道有這麽個人,若不是他們修陣的不擅強攻,他也絕不可能同劍修同路。

他連武淩都沒有放在眼中,現在卻像個變態,迫不及待對花朝殷勤起來。

“在下藍印宗薛玉山,伏天長老門下,敢問道友師從何人?難道清靈劍派藏著什麽隱世陣修大能?”

“這陣當真出自你之手?你可知妖族邊界屢有妖邪越境,我們年年換陣,他們年年根據陣法想出新的隱匿妖氣方法,若是將這陣設成實陣,這天下豈有妖邪還能越境?!”

“這位道友,你且來與我細細說……哎!”

師無射抓住這位自稱薛玉山的修士的手,力度用的不小,簡直要將他腕骨捏碎了。

薛玉山長得也算是清雋端雅,還很是有股子大宗弟子普遍的眼高於頂目下無塵,平時高不可攀如一朵高山雪蓮,現在發現花朝能設出這等精妙陣法,看著花朝的眼珠子太亮了,咧著嘴對著花朝一笑,顯得有些猥瑣。

“後退!”師無射抓著他的手把他甩遠,神情十分冷肅,環視眾人,威壓外放。

話是一句沒說,但是眼角眉梢冷意簡直化為實質,意思很明顯——說話就好好說話,一個個往上撲什麽?

不要臉!

花朝受用極了師無射這般護她,心裏甜得發齁,笑得眉眼比今夜的月牙還彎。

忍了忍,終是沒忍住,仙女的架子也沒有端住,顧不得一殿的人怎麽看,自師無射身後伸手環住了他的腰身,小聲道:“沒關系的九哥,我不同他說話。”

花朝拉扯著師無射出了眾人的包圍,兩個人一路腳步輕靈的上樓去,一到樓上,師無射表情還冷著,沈著,花朝便已經迫不及待地勾著他的脖子,要他低下頭來。

花朝仰頭踮腳,在師無射嘴唇上咬了一口,尤覺得不夠。

她雙手吊著師無射的脖子,朝上一躥——雙腿便盤住了師無射腰身。

師無射再顧不得靈壓外放,立刻捧住了花朝雙腿,耳根透出了一點紅來,卻捧住花朝將她朝自己懷中狠狠壓實。

周身山雨欲來的冷意迅速化為春風細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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